五餅二酒私家珍藏小菜

四十年前女中的老同學，讀了前面兩篇「那些年…」，想必心疼著卻又故作幽默調侃地寫了封信給我：「記憶力還這麼好？我現在連早上刷了牙，五分鐘後就搞不清楚到底今天刷牙沒…」我的人生路程，雖然夾了那些年的回憶，然而可喜的是，天性浪漫樂觀，橫逆眼前的大小種種，天天變化時時不同，光是享受、或是解決，已經消耗大部時間與體力，真的也沒太多剩餘氣力去「緬懷」過往。何況聖經中的腓立比書3:1-14說的好提的妙：「…我只有一件事，就是忘記背後，努力面前的，向著標竿直跑，要得神在基督耶穌裡從上面召我來得的獎賞。」

前段時間，新聞媒體像是找不到可採訪的資訊似的，像是故障的錄音帶般整點不間斷的播報某某人即將嫁入豪門人人稱羨、盛大隆重的豪門婚禮目不暇給、大顆的鑽戒閃爍耀眼，甚至連談論性節目竟也轉換話題，大肆預測哪家的婆媳過招問題，或是哪對的姐弟戀婚姻長短…看來聽去，媒體似乎認定是觀眾群高度興趣著「別人的婚姻」，因此疲勞轟炸的報導著，明著看來好似人人關心祝福，紛紛送上鼓勵，然而，如此這般議論紛紛別人的家事，人們當真會不知道好的婚姻，不可能單單靠張有名字的嘴，無關痛癢說幾句祝福、事不關己講幾聲鼓勵，就能憑空而來？

在母親的眼裡，我屬於搞怪難教養的小孩。當年我也不過五歲，父親猝死，而在不足能力去理解母親守寡的心理與生理變化下，逐日受到母親對我的冷落。上小學前，童年的記憶不多，只深深記得母親高高舉起重重落下的那支已經破裂的藤條，打在身上的感受，隨著歲月稀釋不再深刻，卻牢牢記得母親不停斷用最難聽的字彙與最高亢的叫囂咒罵著，從早到晚，從日出到落日，其實不足十歲的我，無處可逃，好長一段時間，有心頭絞痛的苦，也會不知好歹在被罵急了下脫口問母親：「我是不是你生的？」從此以後，對母親無法解釋的敬愛情愫與怨恨生不逢時的哀怨毒素相攪拌，混淆了年幼的單純，因此自己揣測，日後造成的陰影應該是在成年後，完全無法接受任何人用任何一句較為「尖酸刻薄」的話語相對，更遑論不雅的「髒話」。

生來浪漫，多愁善感不為填詞造句，雖然刻意用樂觀天性來掩飾不該在那樣年歲該面臨的世間苦事。那時，一九七一年。從迷你小學以市長獎畢業，成為國中學制的第二屆，新的國中是匯集好幾所小學的畢業生，每一學年男女加總有十幾班，每班四、五十位。一時覺得學校很大，自己也變大了，自己確實是長大了，只是在人才濟濟的「大」學校裡，反而會變成渺小。我的成績排名下來不再是國小的前二名，反倒與重重的挫折一起跌落至全校十幾名。第一天朝會時候，覺得站在操場講台上的校長好遠好遠，個子太小的我，努力墊著腳尖伸長脖子，企圖把全校看清楚瞧仔細，以及校長勉勵新生學生：「你們都不再是國小學生了，而是國中生，要有理想有抱負…」的那段「訓話」。我還記得當時暗自惶恐面對著每一本看不懂的新課本與鼓勵自己不要害怕的心情。

一定是今年的景氣太差，也可能是地球暖化話題太沉重，難不成今年要進入更年期？不然，怎會不小心將心情墜入谷底後，終究無能為力攀爬脫離成功，雖然識盡愁滋味，也不想欲說還休，無奈只因心情陷在泥濘，即便是欲說，竟連讚它是天涼好箇秋都硬生生的卡在喉頭間難以暢快疏吐也難能吞嚥，一時之間，險些因著上氣短接不到下氣虛，吞吐之間終於傷害了心口影響了腸胃，餐餐後的食道逆流症狀越趨嚴重。好在宗教信仰使人強，上帝知道庸人的自擾，不時有人會在不經意的瞬間捎來一封勵志的電子郵件、也或是facebook上，網友送來的「耶穌愛你」溫馨小貼紙，也會是公司隔壁良善可愛的Caroline悄悄過來敲門，笑臉盈盈地探頭說：「陪你聊一聊，好不好？…」

男人採買的新手機。女人一進門迫不及待的東扯西拆，一拿出手機立即裝入SIM卡，接上充電器，漫不經心坐在地板上開始把玩起來。雖然女人也有閱讀產品說明書的習慣，卻仍不免被認定已熟稔產品的框架挾持，自信滿滿的逕自操作起來，全然忽視「新」產品是否暗藏「新」功能的重要警語。抬頭但見男人，換了居家服倒杯熱水，安安穩穩地坐在固定的沙發位上，茶几上還擺放著放大鏡，一切就緒，慢條斯理的逐字閱讀起那本印刷精緻字體小小的「說明書」。

不說二十年前電腦不算普及，即使是十年前，電腦也不是人手一台的「生活日用品」，那時候一部電腦總要好幾個人共同使用，簡單能紀錄文字、又能運算會計，已經教人佩服得險些趴在螢幕上親吻，任斑斑口水痕跡密密遍布。幾年前，在世貿中心擔任廠商聯誼會會長時，中華電信剛剛由撥接上網提升「超級」新產品─寬頻網路。其實自己沒完全弄清楚之前，一頭就栽入世貿中心將近八百家廠商裡，穿梭不停逐戶推薦「將網路提升為128k ADSL寬頻網路」。令人驚訝的，當時還有過半的廠商表示：「…不用啊…我們大部分都不上網的…傳真比較多…」明顯地，也是沒弄清楚上網與發收電子郵件是兩回事；更有三分之一的廠商表示：「…我們不使用網路…因為我們沒有電腦…」當下震撼之餘強烈懷疑，自己是身處在從事國際貿易的世貿中心裡？難不成還在「燒木炭」發電？

一場風災席捲南台灣，毀滅半個美麗島嶼，災後至今即將滿月，許多村莊城鎮仍然半淹沒在如同洪水猛獸般灌湧而來的大量山石山泥裡，彷彿遙遙無期永難清除乾淨似的。多少年來，人們偷偷地侵佔著無聲無息的大片自然，半吋半呎悄悄摸走不曾反抗的大片土地，人想要的，天會給地會供，人們似也不覺羞愧，取得自然拿得有理。一九九九年，十年前，土牛伸了個大懶腰再翻個大身軀，輕易移動了好幾座山瘠，率性任意埋沒好幾個村莊家園，最慘烈地還帶走了幾千條的人命。好幾個月的時間，隨時隨地總感覺地在晃動、人在搖擺、屋頂要塌陷…許久不聯繫的朋友忽然來電，有種「如獲至寶」的狂喜感受…好長一段時間，看著新聞報導裡，從土堆中被獲救的消息，感動得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六月底台北週日的早晨，不到十點已有酷熱的煩悶，駕車前往教會的途中，路人不多車子更少，愉悅的心情與陽光一樣燦爛耀眼，和我家老爺聊得起勁當兒，依序在紅燈前停下時候，從照後鏡注意到一部黃色轎車遠遠的快速滑進右側，緊緊的挨近我的車身，並且急速煞車停下，很快地黃色轎車後面，逐次車子一部接連一部相繼尾隨停下。短短幾十秒等紅綠燈時間，台北市區偌大寬廣的三線大幹道上，比「變形金鋼」變裝還要快的在瞬間成了四線道。因為這樣景象，心情如同剩下的車道空隙，在車與車之間鑚來竄去的摩托車一樣嗶啵的燃燒起那麼點不悅。

Simon長得高大挺拔，擁有一張稚氣的娃娃臉，笑起來有如天塌下來還有比他高的頂住的自信無邪，轉眼我們相識都將近二十年了。當年他是我的廠商之一，雖然略顯缺乏耐性，卻有值得被信賴的負責與積極；雖然眼神純真，卻有絕對專業敬業的態度，這樣多的歲月裡，上帝特別寬愛他，沒有在他的臉上遺忘太多的痕跡，只感覺每見面一次，肚子上那套「游泳圈」又換了新加大尺碼似的。Simon跟我同年，應該小我一二月，有「一見如故」像極失散多年重逢的「兄弟」，無話不說無題不談，交易幾張訂單後，變成好朋友。當時我單身帶著二歲的女兒，他把他的家人介紹給我，我立刻被他的太太Lydia深深吸引。Lydia跟Simon是高中時代就相識相戀的青梅竹馬夫妻，說話輕聲細語，脾氣好得沒話說，個性更是善解人意體貼入微。從此以後，業務不需要找Simon，我喜歡跟Lydia洽談，至少她從不一口回絕，總給對方留有空間去維護自尊。

坐在沒有開燈的客廳，樓下公園的路燈，昏昏黃黃地強行從大片半圓玻璃窗擠進屋裡，反映出怪異影像在灰灰暗暗的電視螢幕上，冬末初夏的午夜，晚風老是不識趣颯颯往那片強化玻璃拍打，牆面的角落那個許多年前從德國法蘭克福買回來的木製咕咕鐘，在這樣略帶涼意安靜的夜晚，忽然呼叫報起時間來，猛然受到驚嚇而移動些許正陷入沉思的身體，心卻沒有意願跟著數算敲打的次數，只因為發現自己正盯著散落在沙發的抱枕上，那條從來沒有被摺疊整齊過，原本鮮嫩粉紅色印刷鮮明的「小獅王」卡通圖案，滾著桃紅色邊的小涼被。忍不住一把抓起，放在鼻頭輕輕吸口氣，沒有清新的氣味，有點嫌棄樣隨即丟放回原處。此時此刻，心裡想的念的，是最後的那班公車上，是否有晚歸的女兒？心頭掛著牽著，是夜晚的寒氣，是否讓愛美穿了單薄的女兒哆嗦不停？

難得春節假期，偏偏連除夕的大餐未能全程完成，腸胃不僅先斬後奏失控的大罷工，甚至「未申請」就逕自集會遊行示威暴動起來，接連下來的七天假期，一半的時間都是臥躺床上，另外的一半就耗費在往返床上與廁所以及跌坐馬桶上拉肚子。雖然看過醫生吃過藥，類流感的感冒引發急性腸胃炎，著著實實地拖過元宵仍不見好轉，病毒竟然頑強過藥物，險些挨到「滿月」收場。至今，恢復上班兩週已過，身體仍然虛弱、精神依舊不振，我家公主應該是春天來臨芳心大悅，週末在黃沉沉的午後時分，陪著在信義區霓虹燈飾閃爍不停的大樓之間漫步，點杯碎片巧克力坐在星巴克的角落享受，公主注意到鄰座一對夫妻的小女兒，專注地看著那小娃兒，還呵呵的笑出聲音，失神凝視著公主那張洋溢著濃濃笑意的青春臉龐久久不願意移開片刻。公主忽然轉過頭來，笑臉盈盈的問：「媽媽，我小時候有這樣滿場跑來跑去驚聲尖叫嗎？…呵呵呵…好可愛的小孩…小時候有這樣可愛嗎？…」「你啊，膽小的很呢…跑一步就回頭望一次…才不敢亂跑呢…」笑著回答她。

在不認識「他們」之前，我活在痛苦與無助的茫然中，很久很久……

二○○九年的春節假日裡，是再婚六年。進入第七個年度了。

分手整整十個月了。

變老，是用許多美好的日子換來的。無庸置疑。

女兒因為在澳洲簽證的「烏龍」，被迫休學回台灣，預備等下學期開課前，再重新辦理簽證事宜，期待重返澳洲完成學業。回家至今，輕輕一溜煙已經五個月餘，早滿二十四歲的她，堅稱自己今年二四，多一點都不准。已達「適婚」年齡，卻非常聰明地「賴定」老媽、「吃定」金主，始終保持「全世界誰都怕，就是不怕媽媽」的一貫嬌嗔原則，盡著撒嬌模式的「孝道」。女兒知道媽媽愛她如命、惜她如金，挨罵後眼眶先泛紅，淚珠還不用流出，媽媽心一酸立即閉嘴，無言了事；她更清楚媽媽的脾氣走向轉折，何時可以開口要錢或是幾時最好是免提想要買哪條看中卻不願自掏腰包的牛仔褲；對媽媽的喜怒哀樂瞭若指掌，掌控自如何時與如何該進退；掌握媽媽的日程行蹤，絕不妥協；不弄清楚，三天後一樣再反覆詢問，雖然不一定打破沙鍋問到底，但至少要破媽媽的一邊耳膜。

天使，應該就是天真可愛清純模樣。著迷的是背後的那對翅膀，這也是人們想像。雖然堅稱公司的商標，兩片交疊翅膀樣式，是代表「天使」的翅膀。可憐百分之九十九第一眼看後總堅定的說：「這蝴蝶好好看…」，剩下的百分之一，當然屬設計者本身。曾也聽過有人敘述在自己的夢中遇見天使，並且栩栩如生地描述看見的天使…天生叛逆如我，挑釁調侃地頻頻詢問：「…那天使長甚麼樣模樣呢？有翅膀？…」只是，不能否認，「天使」─ 光從字面上端詳，再由上往下凝望，或由前往後推敲，怎樣都令人打從心的最深處油然舒暢、暢快到底的好心情。

我，我是掛在台北，市區邊緣那座宛若世外桃源的南港國宅，A3棟電梯裡慘遭毀容的「公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