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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透紅噗噗的蕃茄切片擺放一邊,打碎的蒜頭用來爆香,切好的梅花肉片倒入大火快炒,那件當年在日本採買的圍裙款式典雅,心情暢快的宛若浸心跳著天鵝湖的芭蕾舞者,只是在小小開放式的廚房裡,充其量只能佯裝姿態優美舞技純青地轉過來繞過去。漸漸的,肉片香味釋出,加入蕃茄再快炒幾下加點水悶它一會功夫,再掀開鍋蓋時候,就任廚房裡的蕃茄香無法抵擋地往外竄繞,讓滿屋隨著裊裊果醬香氣一齊起舞。被高溫熱度燒滾的蕃茄更顯得紅潤,粉紅肉片與白色蒜片相互交錯點綴,灑下點點白鹽提添湯頭香氣,要不是突然傾倒注入大碗開水攪亂眼前,真要相信那是一幅人間美麗佳圖。火侯要中等,耐心要十足,在清澈開水漸漸轉成濁紅湯汁,與滾開的氣泡一同爆破間散放出凡人不必擋的濃密蕃茄肉片香。就是此時這刻,人世間最幸福的事情,也不過是站在這樣的佳餚前面,口裡不斷地吸氣喊餓,心裡不住地感謝上帝創造萬物的大能力。

母親在世時候,總怨著自己不善於烹飪。媽媽不會「辦桌」更不可能包粽子做年糕……小時候,每回過年過節,家裡擺放在大方木桌上香氣逼人的蘿蔔年糕、或是高掛廚房門口垂涎欲滴的粽子,都是二阿姨做好託人送來;記憶裡有幾回,家裡來了好多親戚朋友宴客,最後總是看見媽媽圍著那條用線補丁過破舊的塑膠布半身圍裙,緊張兮兮的站在正快手大炒、忙碌不停阿姨們的身後,口裡喋喋不休呢喃著:「…人一多,我就不知道哪道菜要先下鍋……」

可是,媽媽也有拿手好菜,是家裡五小最津津樂道,百吃不厭倦的「蕃茄肉片湯」。已經燉煮了好半天,一鍋已經煮爛得不成型的蕃茄,幾片肉片漂浮在豔紅湯汁裡,彷彿不斷地招手──來,來,來吃吧!只是,媽媽總是在開鍋翻擾後,耐心地慢慢地說:「擱等吉咧…厚啊…厚啊…」(再等回,好了,好了…)完全不顧瓦斯灶前,手裡捧著碗香噴噴的白米飯、眼裡充滿「渴望」神情以及就要從嘴裡掉下來饞涎的一家五小。熱騰騰的濃湯往白米飯裡淋灑時候,好幾次我都暗自懊惱,今晚媽媽沒讓我用「大碗公」大快朵頤。

母親生病後就搬到大哥家裡,由大哥大嫂全天候照顧。過世前三天,意識已經不甚清楚的他,竟然要求大哥帶他回老家。一到家就陷入彌留狀態,媽媽突然清醒過來直喊餓,還要大嫂幫忙煮碗蕃茄湯。混亂當中,有人衝向超市,有人燒水,無聲無息地煮著,被燒煮得不斷翻滾在逐漸變紅湯汁裡的蕃茄,那個夜裡的那一鍋湯怎樣看都覺得與每個人的心一樣沉重。半碗的蕃茄湯參拌半碗的白飯,已經好久連一顆米粒都無法下嚥的媽媽,竟然在大哥雙手餵食下,以及他的孩子們深深注視、聲聲驚嘆聲中乾淨吃完。媽媽骨瘦如柴孱弱的身體以及慘白如死灰的臉色,頓時渾潤開來,眼睛閃散出來滿足的亮光,教人一生不忘記。隔天,母親就往有天父的地方去了……

那天晚上,用大湯碗盛著另外水煮過的麵條,澆滿濃郁的蕃茄梅花肉片湯,熱氣不斷冒出,蕃茄麵條爭相迸出濃濃的香味,教人一口接一口。老爺端起大碗,仰頭喝下最後一口濃湯,拍拍微脹的肚皮,咧開嘴笑嘻嘻地滿足的說:「啊…好吃…」擦擦滿嘴的油漬以及滿頭的大汗,半仰臥沙發連聲說:「…吃飽後…休息一下最舒服…」

用簡單的人間美味,在儉樸舒適的小屋,與有點美又已經不美的老「小妻」,伴隨很老又不服老的老「老夫」,這樣半百的人生,最豐富也就是此時此刻。

寫在浙江寧波到江西上饒的快速火車15車廂20號下硬臥舖裡
2008/06/11 07:43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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