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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住的那間小房宅沒有冷氣,天氣很熱,也只能端賴客廳的電風扇呼嚕嚕轉不停。心裡老想要跟著風勢走、跟著扇面移,好幾回把臉就趴在扇面鐵網上,一心想霸占全部的風。很多年以後才了解媽媽一邊捏耳朵拉人,一邊吆喝著:「…阿捏脈涼啦…心哪嘸定…ㄚ那吹嘛脈涼…」(這樣不會涼的,心要沒定下來,怎樣吹也不會涼啦!)那句話的真正意義。小時候認為夏天的飯後去午睡是屬於「被酷刑」之一。因為有可能下午媽媽去買挫冰或是冰涼到不行的紅茶,沒你份兒;或是下午收音機裡「白雲阿姨時間」也聽不得……

要升上四年級的暑假剛剛開始,住在豐原的小屋,算來剛滿九歲。吃過中飯,炙熱的太陽肆無忌憚直直灑落一點不客氣,客廳的收音機正播放著週日下午的「群星會」── 不記得節目名稱是否正確,但是每週日的下午,會有很多擁有好嗓音的男女歌星,相繼接受主持人訪問以及演唱國語流行歌曲,最吸引人的是「好羨慕能在現場聽歌的觀眾…」

很熱的天氣,因此電風扇開最大風速搖過來擺過去,我們五小手裡一邊各自忙著做「家庭代工」,一邊放任收音機裡的歌曲大聲播放著,因為大家老覺得聽不清楚主持人在問啥,為何旁邊的觀眾總哈哈大笑?這次的暑假,媽媽接了「捲紙子彈」的工作貼補家用。小時候每回過新年,男生會買玩具手槍,裝上一捲「紙子彈」,每叩一次板機,紙捲上的米粒大小炮竹,就會被手槍上的鐵片敲擊而產生小小爆炸聲響,宛若真實手槍般,哪家男孩不以能擁有這樣一支高檔玩具手槍而得意一整年。那紙子彈需要事前的「加工」,各種不同顏色的大紙片,上面整齊排列已經用機器模具灌好的米粒大小子彈,紙片很像是一片小窗帘似,底下好幾十條散開的紙條,而頂端是固定,必須先將頂端剪開,然後利用小模具將一條一條約有三十公分長的紙子彈捲起,尾端沾點漿糊固定,每五種或是十種顏色入一小塑膠袋,再訂上紙卡,即大功告成,將來可以陳列吊掛販賣,每包可以換取幾塊錢的工錢。

這個下午,真的不記得「工作」是怎樣被分配的,反正吃過飯後各就各位,媽媽在洗碗,我捲「紙子彈」,轉頭看著坐在地上雙腳跨開的弟弟正專心地剪裁開一段段的紙頭。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心裡還想著好可愛、好乖的模樣…再看第二眼時,就眼睜睜看著弟弟剪下的同時,紙張上的小子彈倏地迸出火花,弟弟的身體立刻往後挪,手上整疊的紙子彈瞬間著火。我大叫「快跑…」弟弟抬腿跨過火燄,然後站起來往外衝去…不到幾秒鐘時間…電風扇仍舊轉來轉去,收音機也唱不停,只是覺得音量尖銳,好大的一團火焰直衝天花板,我站在客廳不知所措,媽媽從廚房衝出來後,卻轉身往房裡跑,我也跟著進去;媽媽一直開窗戶又關窗戶,我大叫哭喊「媽媽…我不能呼吸…」,忽然有人把我們拉出去。原來是隔壁的鄰居從客廳窗口瞧見火燄,二話不說一大桶水直接潑進來滅了火,再進入內屋拉人。出去在院子時候,我咳嗽不停,媽媽一臉驚慌,不記得其他兄弟們狀況,卻清楚記得弟弟就站在院子邊上的水池,用自來水不停地沖洗自己的兩條腿,滿臉痛苦,淚流不止,嘴裡還不斷喊:「媽媽,對不起…媽媽,對不起…」那年弟弟才八歲,送到醫院後,才知道這樣一「跨火」竟然是「二度灼傷」,小小身軀將近有百分之六十嚴重的火藥灼傷。

在醫院整整一個月,又回家繼續一個月,媽媽深怕他兩條腿上的水泡破裂感染,還憂心他因為灼熱疼痛難耐,總是苦著臉陪在弟弟床邊,然而我沒有看到媽媽哭,也沒聽到弟弟哭,反而是常常夜半醒來,望著坐在書房「單人床」邊的媽媽,形容憔悴地強打精神卻又頻頻瞌睡,以及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弟弟輕輕呻吟的呼吸聲,我雖年紀小卻有說不出的不捨,而會偷偷地掉眼淚,輕輕的哭,因為不敢讓他們知道。打從出事後,媽媽幾乎不曾上床好好休息,裡裡外外只能單靠媽媽,其他的兄弟們其實年紀也都還小,妹妹六歲,大哥也不過十二歲。好幾回深夜爬起來,要媽媽上床去睡一會,我總像極大人模樣堅定,還向媽媽「保證」會照顧好弟弟。那年我也才九歲。

弟弟的首次劫難,弄得媽媽疲憊不堪,復原後被小舅舅抱到院子第一次曬太陽,已經距離出事兩個多月以後了。「燒熟」的兩條腿,最令媽媽憂心忡忡,那次他站起來踩跨出第一步的時候,我擠落在許多大人們後,是從大人們的腿與腿之間勉強地、不完整地看見那樣畫面,而我卻是所有的人群中,大聲拍手叫好、高聲歡呼:「阿迪(阿弟音)你好棒喔…阿迪你好棒喔…」的唯一。

待續…弟弟的第二劫難…

記在2008/09/13 10:56pm 辛樂克颱風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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