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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是掛在台北,市區邊緣那座宛若世外桃源的南港國宅,A3棟電梯裡慘遭毀容的「公佈欄」。

我的生命在主人為我精心「打造」下,就在不算久遠的之前完成。風光地被逐一懸掛在電梯裡。社區裡的居民,總在上下電梯時候,從我的身上擷取社區大小事,甚至上回某樓層家的愛犬走失,牠的主人還將牠美美的照片貼在我身上,代為懸賞尋找…

我的主人外型粗獷憨厚、工作認真但喜歡嘴裡叼根菸,那次,他一邊工作嘴裡依舊叼著菸;一邊不停念念有詞地抱怨著:「…這是安怎ㄟ景氣,林北全部ㄟ利潤攏厚伊,差一點擱嘸夠,真不簡單才拿到這張訂單…」(怎會是這般樣景氣?老子全部的利潤都吐出,還險些不夠,真不簡單才爭取到這張訂單…) 主人的手也沒停過,仔細專注著來回清點準備所有材料 軟木板片、鋁管、瓦楞紙板、螺絲、吊掛配件等等。主人繼續叨念著:「…咱台灣人…做人愛實在…嘸通想貪…做歹志嘛工款…叼算工攏嘸賺…嘛是愛實實在在叫起工來…」(咱們台灣人,做人要實在,不可有貪念,做事情也是一樣,決不馬虎,實實在在按部就班來…)

丈量好的鋁管,分段組裝起來,框在整片乾淨完整的大片軟木片上,為方便按壓圖釘式的塑膠釦,主人特別還加裝一層厚實的瓦楞紙墊底,再鎖上鐵配件掛鉤,總算大功告成。主人不放心,最後用手掌不斷地在軟木片上、鋁管各角落以及邊緣來回撫摸著,生怕遺留任何會刮手的毛邊沒清除乾淨,不但刺傷了人,更讓自己的「正字招牌」折了邊損了角。


而我,也如同處女難掩待嫁女兒心的羞澀且興奮情愫,竟然徹夜未眠。不脫俗套,睜眼凝望黑夜裡天空閃爍著的點點星光,幻想外面的世界,憧憬未來的夢想。天未亮光雞也未鳴前,主人開始為我做最後的修飾與包裝,而我發現自己輕輕哼起陶喆的「明天我要嫁給你…」那首膾炙人口的輕快歌曲,愉悅心情不言可喻。

主人開著那部早該更換的老舊貨車,貼心的將我綑綁在後座上,四周邊緣還謹慎的塞著綿布,以免在行駛中造成碰撞,損傷了我這尚未掀開的「容顏」。車子經過台北豪華的信義區,直駛入一條既窄小且老舊的社區小巷時候,我的心情有那麼點些許的失望,穿梭不停地大車小車一部跟著一部,各式各樣地小店窄面一家挨著一家,在這樣的生存空間裡,總教人有種窒息的沉重,也有那般無奈的悲情,短短將近一公里的社區小路,卻也給人有路長夢更長的惶恐,好在驚慌的心情在尚未成形之前,車子隨即經過一紅綠燈路口,以為「路重巷復疑無路」,結果柳暗花明又一村…事實上,決不是「村」,而是後背坐擁「虎山」,前臨好幾公頃的南港公園、住戶人數已達成里的大社區 ── 南港國宅。

百聞真的不如一見,即使一路上主人喋喋不休細數著他口裡的:「離台北市最近的『郊區住宅』。」其實它不過是用一十字路口相隔而已。一進入這社區,頓時有「安靜」下來的平安氣息迎面襲人,右邊似遠若近的虎山,彷彿再努力點,轉個彎就抵達山頂般的親近;左邊偌大的南港公園,滿滿的綠地奢侈得映眼簾、梧桐花樹一叢接過一叢蓋住躲在小山坡裡的幾處涼亭、左右兩小段的小山坡環抱公園中心的那湖呈褐色的池面、不時幾隻白鷺鷥悠閒地從這端涼亭飛過小湖面,憩留在另外一邊的樹梢上、無論晴天雨天不間斷的三兩釣客,盤坐湖邊一整天…主人說:「…曾經有風水大師聲稱這社區是好地方,宛如坐在太師椅上,後有靠背 虎山,前面左右椅臂 兩小山坡,還懷抱財庫 正中央的水池…」聽著聽著,我也臉頰泛紅暈暗自沾沾竊喜,期待未來有人疼受人愛。

我有點失落,把我掛好在各電梯裡後,轉身駕車揚長而去的主人,連聲再會都沒說,只遺留下老爺車冒出白煙的晦氣氣息久久不散。然而,人生地不熟,黝黑的電梯裡,我好生害怕,想著念著不禁掉下眼淚偷偷飲泣起來,雖然我知道我應該勇敢地、努力地在新的主人來到時候,竭盡所能的擺弄姿態,盡心盡意的效勞新人。

在黑暗的電梯裡,我相信有一世紀這樣的久。終於開始有住民陸續回來,好幾次燈光一亮、電梯啟動,我總在電梯門打開之前擺好姿勢,不停地搔首弄姿,令人叫憾的是,好幾戶人家打從跨入電梯開始,猛力地反覆地按著預往的樓層,口裡不住的埋怨叫罵路況太塞、老闆難搞、同事煩人……一切的一切完全無視於掛立牆面上嶄新的我。終於住在十三樓『五餅二酒』家隔壁的兩個從幼稚園下課回來的小姐弟,跨進電梯時候,兩人隨即仰頭盯睛得凝望著我,然後雙雙搖晃媽媽的手,開懷雀躍地指著:「媽媽,有新的…是新的…哇…好漂亮的佈告欄喔…」天真無邪可愛模樣,教人憐惜。那一刻,我更加相信這裡不但是美麗家園,更是人間仙境。我相信,從此我將擁美麗一生,將被鍾愛一生。

奈何啊奈何…我的三聲無奈都還來不及開口,有天,忽然進來一人,在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何方神聖之先,已經用不知名尖銳的器具,直接刺進我的雙眼,我還沒叫喊出聲,他開始旋轉「凶器」挖掘起來,然後再一抽出,猛地再刺入我的臉,緊接著活生生地從臉頰上方直接劃破並且拉到最底下,他好像還不能滿足,竟然在我的臉頰開始「雕刻」書寫不堪入目的字體,任憑我怎樣地叫喊求饒、無論我怎樣地嘶喊求情,他絲毫不手軟,恨恨地一刀又一刀,重重地一遍又一遍…直到傷口深及見底,直到片片的皮肉散落一地,直到淚流盡血流乾…椎心刺骨的痛楚,讓我再也叫不出聲…但是但是,他最後洋洋得意,好不快活的輕蔑呸語聲,竟是如此清晰響亮、如此理所當然…「毀損的容顏…看你還能有啥用?…」


遮掩下苦命短命的佈告欄 申冤於2008/11/10 12:05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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